沈玫聽見他問話，當下就是一楞。天底下哪裏會有父親如此直白地問女兒如何從兩名男子之中挑一人，尋常的女兒家談及情愛之事總是會羞澀臉紅的，女兒心事又豈是如此輕易為別人道的。可沈玫卻半天害羞的意思也無，面色反而較之前沈重許多。

“父親，您在說些什麽呢。”沈玫暗自握拳，擡起唇角對他笑道，“皇上已為我與太子殿下賜婚，又講什麽心儀不心儀的。況且還牽扯上穆親王殿下……父親，我之前便說過，我與他的關系，唯有醫者與病人這一層罷了，斷沒有其他的。”

她垂下眼瞼，目光掃到沈之衍掛在一旁的暗色武將官服，一品將軍的官服皆是暗紅之色，其上繡了八寶紋樣，袖口滾著赭色滾邊，盔甲晶亮，顯現出一種別樣厚重來。她收回目光道，“況且若是這其中出了什麽差錯，父親定會十分難做的。”

這番話說得儼然是一位體諒父親的好女兒了，沈玫也說得自然無比，沒有譏諷，沒有難過，仿佛真的在為沈之衍的官位而擔憂。可惜，她與蕭遙那人待得時日久了，連演起戲來，都十分得心應手。她在試探沈之衍的態度。

沈之衍心思深沈，在朝堂上以老謀深算著稱，但這本事卻從來沒有用到過自家女兒身上。他只當女兒被這亂麻一般的世事逼得成了這般深沈之態，心痛不已。他怕沈玫受委屈，但自己時常又有心無力，是以感到一陣難言的哀傷。

“玫兒，你還在怨恨爹嗎？”他突然道。

沈玫一楞，不知道他在講些什麽，只是靜靜盯著他不再講話。

感受到沈玫有意的沈默，沈之衍繼續道，“你娘去世之後，你的兩位姨娘待你不親近，爹也沒有辦法，只能做到你想要之物，爹便盡力為你取來。但近來將軍府中生出許多變故，你受了委屈，心中怨恨也是應該的，想必你娘在天之靈也會對爹失望……”他深深嘆氣。

見他一副自責不已的樣子，沈玫心中一時憋著事，此時沒忍住開口道，“既然父親想讓母親與我過得好，您當初究竟為何要納妾？女兒在此說一句不孝的話，若是沒有兩位姨娘在，女兒過得定是要比如今好的，至少不用日日被人構害。”

她這話說得算是十分大逆不道了，但確實也是她心中所想。

妾侍的存在究竟有什麽意義，她心中是搞不懂的。或許是她來自不同世界，她又曾遭到情感之上的背叛，她一直對三妻四妾的制度心存不滿。

她說出了心中所想，便不想再費心思猜測沈之衍是怎樣想的，便又道，“太子既然與我出生之時便定下了婚約，又為何不停擡側妃侍妾進東宮？難道他心中不知曉這是對正妃多麽大的羞辱嗎？女兒即便當上太子妃，甚至日後當上皇後，又能得到些什麽？”

這是她一直在思索的事情，既然沈之衍今日問，她便都一股腦地講出來。也省的日後互相猜忌，最後誰都落不得好，“父親今日既問了，那女兒便誠心回答了。女兒並不想嫁給蕭澤，做那名存實亡的太子妃，後半輩子便在女人間的鬥爭之中度過了。”

“還有穆親王。”沈玫道，“我對他從未有過那樣的心思。自一開始，也是他先糾纏於我的。”她心中想著，若是她真的喜歡蕭遙，那就未必會是現在的場面了。蕭遙定會厚著臉皮上來便喚岳父，若是當成話本來看，倒不失一種趣味。

可惜，生活嚴酷，沈玫心中深有體會，便從來不寄希望於別人。

沈之衍聞言久久沒有說話，他眉頭緊緊蹙在一起，仿佛在思考些什麽，半晌才開口道，“玫兒，你當真是如此想的？”他坐在椅子上，背略微有些彎，就是那被艱難生活所壓迫的普通男子的疲態，眉眼上因著還帶將軍戾氣顯現不出，身姿上倒是體現了個淋漓盡致。

沈玫怔楞一下，隨後頷首答道，“是的。如果我今日必定要在這兩人之間做選擇，我便誰也不選。在遇到我心愛之人之前，女兒絕不會輕易嫁人。”

她直視沈之衍的雙眼，如濃墨染就一般的雙眸堅毅無比，代表著適才說出的誓言絕不反悔。前世她已然受盡了這情感的苦頭，今生又怎會跳進這火坑之中。

有時，沈玫獨自在屋中，甚至都想到了若是得意解除婚約，定要自己開上一間醫館，治病救人，也不枉費這一身醫術，這樣，即便孤苦一生，也不會留有遺憾了。

當然，方才這番話尋常女子怕是想也不會想，更別提說出口了，她想著沈之衍之後會怎樣大發雷霆，握著拳的手便緊了緊。

“既然玫兒不願意，那爹今日也與你保證，絕不讓你嫁給你不喜歡之人。”出乎意料的，沈之衍這般說，他望向沈玫的目光帶著深刻的歉疚與不加掩飾的溺愛，他如珠如寶地註視著自己的長女，道，“玫兒，爹在朝中怎樣都不要緊，你能夠幸福便是最好的。”

沈玫身子一下僵住，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，震驚與他竟然未對她方才一番話提出什麽異議。

“太子那邊，爹會想法子，你不必擔憂，只要開心生活便是。”他伸手摸摸沈玫的頭發，言語之中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沈重，“爹已經讓你娘失望了，無可挽回去，但幸好她留下了你，玫兒。”他手掌寬厚，揉了揉沈玫不加珠飾的發頂。

接著，不等沈玫說什麽，他便伸手打了一個響指，沈玫並無準備，只見眼前一花，五個人影便風一般出現在了眼前，將她嚇了一跳。

“這五人以後便是你的暗衛，若是穆親王那邊有事，你喚他們出來便可。”這還是他當初用來監視蕭遙的，現在都統統交到了沈玫的手上。

沈玫心中五味陳雜，她望向滿目慈愛的沈之衍，眼中一道不忍閃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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